请别再叫我“老板”！

 杨恒均 发表于 2007-10-23

 

和老同学或者老朋友见面，常常出现如下类似的对话：

“哦，杨老板——”

“什么老板，叫我老杨，或者恒均就可以了。”我说。

“老板就是老板，你是老板——听说你发大财了？”

“哪里、哪里，我没有发大财，连小财也没有发。”我笑着回答。

“听说你当大老板了，你就别谦虚了，我又不要你请客，谦虚什么？你都把生意做到美国和澳洲了，你是成功人士，发了不少吧……”

“我真得没有发财，也不是老板。”这个时候我一般就笑不起来了，“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做过生意，怎么发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但对方一定是满脸的怀疑，关系好的就会拍拍我肩膀，理解地说：我们哥们知道就行了，你才是真正大老板，真人不露相呀。

还有的会加上一句，杨老板，你这样做是对的，现在社会上仇富的风气很浓，小心为妙，但对朋友就不用隐瞒了，像你这样的，还没有发财，你说谁能相信？……一些关系不那么铁的则露出羡慕和嫉妒混杂的表情。

看到这些人的表情，我心里很憋气，也很气馁。我想告诉他们，我没有选择做生意，也没有意愿去发财，不过，我过得很好，我说自己不是老板，并不是谦虚。因为在我看来，“老板”不是一个令人骄傲的称呼，也自然不值得谦虚——

说粗鲁点吧，在我的骨子里，老子看不起老板！

当然我没有这样说，说了大家也不一定能够理解，弄不好落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虚伪名声。和老朋友、老同学相聚，我总是找机会告诉他们：我真的不是老板，也没有做生意。

就算不解释，他们也很快能够感觉到我并不是老板，也没有发财，毕竟我用钱有节制，而且相处几天就能够看出，我不但没有当今老板和生意人拥有的那种特殊气场，而且言谈举止都是非常草根的。

知道我不是老板，混了这么多年，全世界转了这么久不但没有当一个老板，也没有升官发财（现在升官和发财基本上也是一回事），亲朋好友总是有些失望的。失望之余就会换上一幅表情，不再以羡慕和仰视的，而是以俯视的姿势关切地问，这些年，你究竟干了些什么？——那口气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误入了歧途的游子。

我告诉他们我干了些什么。然而不告诉还罢，告诉了他们，他们脸上的疑惑更大了。他们会接着追问，你从政府出来干什么？公务员不好吗？哦，你去香港中资公司工作，当老板？那你为什么后来又突然要去搞研究？搞研究也能发财呀，你发财了没有？不发财你到美国去干吗？还跑到澳洲，写小说？你为什么要写不能出版的小说？不能出版如何赚钱？真搞不懂你，还写那种得罪权贵的文章……

于是我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结果，他们脸上除了不置可否的表情外，还多了一层同情甚至可怜我的神色。有些会直截了当地提醒我，要是你当初不走这一步，你肯定已经当大官了，或者你已经当了大老板，你肯定发财了，我们这里有一个美国回来的华侨，一甩手就投资了30万美金……

我能说什么呢？我已经尽我所能解释了，这就是我的生活，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亲戚朋友的关心，还有脸上的表情，毕竟也是真实的，有时不但让我难过，甚至一度让我怀疑自己的选择：我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我不做生意，也不当老板，都是我的选择。我这里说的是“选择”，那意思是说，我不但可以选择做生意，选择取当老板，而且也不一定发不了财。但这种事情是更不能说出来的，否则熟悉的人会更加不解，不熟悉的则会冷笑一声，认定你虚伪到骨头了。——在当今的中国，还有人能够当老板发财而不去“选择”的吗？那不是虚伪是什么？

我不想让人说我虚伪，所以我宁肯不说出来，只说“时运不济”，我命中注定就是这样了。而我自己心里还是保存了一份平静的。

可是一个人是无法独立于群体而独自沾沾自喜，我也有心虚的时候。特别是回到久违的家乡，见到久违的亲戚朋友。当他们听到我既没有当官，也没有发财的时候，那种难以掩饰的失望，总让我感到失落。而当一些亲戚朋友知道我整天到处和有权有势的人作对的时候，他们感到了不解和害怕。这时，我的心里是非常难受的，而且，我为他们的害怕感到害怕。

我对做生意当老板有一种骨子里的排斥，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就是和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中国长期以来是一个重农轻商的社会，后来（1949年以后）则是一个重政轻商——甚至重视所有东西而打击商业的社会。当然这种教育背被部分纠正了，对我们的影响不能夸大，既然绝大部分人能走出这种教育的影响，我没有理由还沉浸其中。

这样说来，我真正对商人和老板产生了反感的还是后来自己的亲身经历。正如我上面说过的，对于是否当老板、做生意，我是有选择的。我进入政府部门的时候正赶上官商联结（勾结）热火朝天的时代，而我一直在有点小权力的政府部门工作，可想而知，和各色商人、老板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少，而且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被政府部门派到香港去做生意，更是直接转换了角色，亦官亦商，脚踏两只船。

我对做生意、商人和老板什么看法？可以说要多负面就有多负面。我并不是不知道市场经济是世界大趋势，也是中国发展的最好途径；我也知道商人和老板主观上的追逐利润，在客观上则给我们社会带来繁荣、增加就业，甚至和我们丰衣足食息息相关。这是大道理，也是硬道理，我如何不知道？

但我对商人和老板的看法主要来自于我自己的认识，而我的认识又直接来源于我个人的经历。这些年什么样的老板没有见过，从那些剥削民工的小个体户，到官商勾结，自己吃喝嫖赌不说，还要把官员拉着一起贪污腐败的大老板，还有一掷千金包二奶，对公益事业避之唯恐不及，更不用说不知人间疾苦的高干子弟……我真地没有看到过几个正面形象的商人。

（当然这里要补充一句，上次在上海和几位从商的老同学聊天说到我的看法时，他们指出我的谬误，那就是我眼中的商人都是如此不济的形象，那么官员呢？还有那些搞政治的，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个问题值得思考，但不是这篇文章中。我对付官员和政客的文章已经够多了，这篇文章就留给商人和老板们吧）

说到这里，我得解释一下，商人和老板本来并不一定都得贪得无厌，残酷剥削，以及让自己每个毛孔都流出敲诈来的血，事实上中国也有很多扎扎实实靠真本事和实干来发财致富的，可是不用讳言，在中国目前的国情和现实情况下，这种比例实在是太小。那些暴富起来的人有几个不是和高级官员沾亲带故？有几个不是靠关系走后门、贪赃枉法？又有几个真正关心自己雇佣的那些工人和打工仔、打工妹？

谁不喜欢发财？谁不喜欢金钱？但如果发财一定要靠这种方式，我宁肯安贫乐道。有人说，你也别太清高，玩什么高尚。我说，这不是清高，更不是玩高尚，我这样做其实是非常自私的。为什么？因为我要活得心安理得，活得没有愧疚、没有遗憾，活到死的时候感觉到活过很有意义的一种生活。就这么简单。

如果你还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建议你到火葬场去看一看，每天早上，一具一具尸体被流水作业一样一个个推进火炉子里，“啪”一声点燃了炉子，不久一阵清烟从长长的烟筒里冉冉升起——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必经之路和最后归宿——

现在知道我说不喜欢在中国从商和当大老板为什么不是虚伪，而是自私了吧？不错，我不愿意自己在死后灵魂还被沉重的带血和污秽的金钱压得升不上天空。所以，当有朋友高看了我，用老板来称呼我，认为我已经发了大财的时候，我表面上不说，心中感觉到一阵委屈。对我自己来讲，叫我老板是低看了我！

当然，我这里说的老板和商人是整体来讲，不用否定，即使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也还有一些老板坚持“做生意先做人”的原则；还有一部分老板虽然赚了不干净的钱，但也还是有些公益心，回馈社会。还有一方面值得一提，那就是中国目前的情况应该也是一个过渡阶段，看看美国和澳洲，他们历史上那些资本家不也是每个毛孔都沾满了鲜血。再看看现在，特别是澳洲，在那里当老板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打工的要照顾周到不说，还随时被雇佣的工人折腾和起诉。我在想，中国总有一天也会发展到这一步，到那时，“老板”这个称呼就代表了勤劳创业、增加社会财富、增加就业机会，以及推动社会向更富裕和美好的未来发展。

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是不要也不想去当老板，你也不要再叫我“老板”了。

不过有一个情况不容乐观，会不会我这篇文章得罪了几个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时不时小小资助我一点的小老板而大大减少我的收入，最后逼迫我不得不去做生意，当老板呢？

哈哈，我不知道，谢天谢地，我现在还不必为生活所迫而去做生意、当“老板”！？

（此文放博客，仅供亲朋好友一笑，请勿转贴，谢谢！ 杨恒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