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加油，我们加班……

 杨恒均  2010-09-21  星期二

 

这几年中国多灾多难，让人有些灰心，但每每看到一些年轻人在电视上和广场上挥舞旗帜，高喊“中国加油”的时候，总是还是感到希望的，这个国家是老年人的，也是中年人的，但最终是青年人的，青年人有激情，国家就不会歇菜。说到“中国加油”，我就想起一件事，有一位住在北京的年轻读者给我写信，奥运火炬、汶川地震、青海地震到来的时候，他都想到冲到广场去为中国加油，希望被电视台拍下来，在海外的我也能够看到，可是，每次都因为要加班而错过了给中国加油……

我给这位青年人回信说，其实，你才是真正在给中国加油……我不知道他明白没有，其实中国的青年人，一直在用“加班”的方式，在为这个国家加油，否则，中国不可能发展这么快，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美超英。可是，关于无偿加班的问题，我却一直无法深入思考下去。

看到“加班”问题终于成为网络热点，国家相关部门出台关于“加班费”的规定，我是亦悲亦喜。这些年虽然整天在网络上高谈民主，但并没有忽视民生。而“加班”就是回国后最困扰我的问题之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加班已经成了无处不在的问题，亲戚朋友总是在加班，我接触的那些底层农民工和城市白领，加班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我不是没有加过班，以前在国内政府部门工作时常常是要加班的，但那是以事业为重，加班把工作干好，总是和升职联系在一起的，更何况，还有误餐费之类的加班补助。

后来到了香港公司工作，实行打卡制，才知道晚走两个小时，就有加班费了，而且还挺高的。高到什么程度？高到一下班之后，老板就会到处走走，要看看哪些员工还没有打卡，是不是正在加班，还是想晚点打卡领加班费。后来到了国外，发现香港的这一套是来自西方，西方国家保护劳动者的措施严丝合缝，弄得“加班”成为领取额外收入的代名词。即便如此，西方人还是很“懒”，喜欢休假，不喜欢加班。老板们也按部就班，尽量让雇员少加班，不是心疼雇员，而是心疼自己的钱。

中国无偿加班的严重程度，确实超过了我的想象。虽然在中国不用上班，但我的朋友中，以及我广泛接触的农民工与城市白领们，加班几乎和八小时工作一样，成为常态。

常常有年轻人向我诉苦，说他们的老板如何想方设法剥削他们，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多工作一到两个小时。他们希望我写写这个问题。从收到这些信开始，我也做了一些调查，可是我却始终无法写出像样的文章来，为什么呢？因为，我的读者应该注意到，我无论写什么文章，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并指出我认为可能正确的解决方法。对于加班这个问题，问题很严重了，我也可以分析一下，但我却没有解决之道，这样的文章我如何能写好？

中国加班现象为什么会如此严重？简单的原因有如下几个：

第一，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中国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赶美超英，又超过了日本。我们有理由自豪，甚至胡乱吹一通“中国模式”，可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中国取得这样成绩的最大优势始终是低廉的劳动力。中国制造为什么风靡全球？中国制造的东西除了廉价的生活用品和来料加工，几乎没有几个自己的品牌，那些真正中国的产品，有几乎毫无技术含量。我们的创新率据说在百分之零点零几以下，也就是说，中国人目前制造的任何产品，其实东南亚与印度等国家都能够造出来，可是，他们为什么尚不能取代中国？最大的原因还是我们人工低廉，而加班本身就是降低劳动力成本的最好办法。

第二，如果做一个小调查就会发现，国内无偿加班的企业以私营为主，财大气粗的国营单位（更不用说公务员与事业单位）很少加班，或者加班费已经和西方接轨。我接触的一些私营公司雇员普遍羡慕国企，有人甚至由此生出了对私营企业的反感。他们哪里知道，正是因为有那些在不公平的竞争中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国营企业的压力下，有了“国进民退”的大环境，在产品创新率如此之低的现实面前，中国的私营企业老板才不得不转嫁成本，剥削雇员的无偿加班。中国私企老板面对的是旱涝保丰的国企，以及资金尤其是技术都高我一等的外国跨国企业，别说赚钱，就是要生存，就不得不“心狠手辣”。这几年，我接触的私企员工，几乎没有几个说老板好话的，而那些没有背景与靠山的私企老板们，无不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这就是事实。

第三，当然，不能因为以上两个原因，就把中国老板们自身的问题推得一干二净。这些年，道德品质低下、社会责任感缺失、贪婪成性的老板不乏其人，一些老板崇拜文革时代的毛，名义上以毛的治国方式管理公司，其实是要过一把在自己领地当一次“小毛泽东”的瘾。当然，老板都是以追求最大利润为目标，如果缺乏政府管制与社会监督，西方的老板可能还不如中国的老板。所以，更重要的是政府监管与社会监督。

第四，让加班成为常态，政府、国企、外企与老板都有责任了，难道雇员就没有责任？当然有，例如，在我接触的绝大多数抱怨“加班”被剥削的白领与农民工中，很少有人敢于站出来同老板理论，要求加班费，更不用说去告他们了。可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也不在他们，害怕被报复，甚至被解职、开除是他们担忧的。中国目前就业压力大是一个更深的原因。你不愿意加班，有大把人在排队等待你的工作。老板换一个人付出的成本不高，而对于一个普通的白领与打工者，为班费而被开除，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的折腾。

当然，每一个具体的“加班”，可能还会有一些具体的原因，甚至不排除一些年轻人为理想为事业加班，但总体而言，无非以上这些原因。原因找到了，我们能够解决问题吗？

这才是我一直觉得无法完成此文的关键所在，问题找到了，甚至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西方国家就是这样走过来的，百年前甚至几十年前，也有加班无补偿，甚至有童工、奴工现象，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根本的解决是放弃那种牺牲人的发展模式，实行以人为本，保障人权，尊重人才与知识，发展科技，开辟创新……说比做容易，这些对于一个山寨大国，对于一个片面追求GDP，一个各级领导都在追求虚假政绩，甚至连工人维护权益的活动都被定为“破坏稳定”的国家，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忘记：横行全球的“中国制造”没有任何先进性可言，更无技术含量，也没有附带任何一点软实力与价值观……他们之所以那么牛，就是因为我们有用之不竭的廉价劳动力——

他们，用加班的形式，为这个国家加油！

杨恒均  2010-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