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水军”介入投票感动了我

杨恒均  2010-12-12  星期日

 

12月11日《南方都市报》的社论“权力水军操控投票怎能感动中国”揭露了在央视“感动中国”2010年度人物评选中，江西省宜春市公权力介入投票，用发文件的形式要求当地学生投票支持三位本市入选的候选人，造成三位当地候选人得票数量在短期内激增，占据了前三名。由于“选民”来源地（IP地址）过于单一，引起网民关注，舆论哗然，南都社论批评宜春行政部门这种动用公权力操纵投票，绑架民意的行为不但无法“感动中国”，反而是对持续了十年的“感动中国”的嘲讽。

虽然知道央视有一个节目叫“感动中国”，但很少关注，更不知道已经搞了十年之久，今年从微博上知道这个节目，是因为一个特殊的名字。一位微博网友给了我一个链接，说是“感动中国”投票，候选人里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蔡定剑教授。蔡教授刚刚去世不久，他生前一直致力于推广宪政民主建设。我和蔡教授并不相识，但十年来第一次在北京参加的追悼会，就是蔡教授。他对宪政民主的执着、追求与传播，感动了我。

我顺着链接去查看投票情况，近50位候选人大多是陌生的名字，我熟悉的蔡教授得票2700张，排名15位。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哪根弦被触动了，当时就顺手写了一条微博为蔡教授“拉票”：蔡教授生前为国、为民孜孜以求，为了不让他孤独，大家去投一票吧。

接下来两天里，我又反复推了两次，在一条与网友互动的微博里写道：我一向不关心这种“感动中国”，我也不认为蔡教授属于这里，然而，那天在寒冷的八宝山，那么多的人来送别蔡教授，反映了人心所向，是蔡教授感动了大家。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以各种力所能及的方式表达对为国家与民族有所贡献的人的尊重与感动？

现在还没有真正的投票，也没有公正的平台让大家畅所欲言，可这不妨碍我们利用现有的条件，发出我们的声音，表达我们的感动与意愿。80后的年轻人可以用食指（通过手机）投票给自己喜欢的歌手，我们又何必矜持到对这种“举手之劳”的投票不屑一顾？

大概还有其他的朋友参加到拉票中，三天不到，蔡教授的排名一路飙升，终于占到第一的位置，我心里别提多高兴、多得意了。我原本考虑，如果微博“拉票”无法提升蔡教授的排名，我将会用博文来继续“宣传”与推广，我博文的读者要远远多于微博听众。但是，下面几条微博留言打消了我计划：“杨老师，响应你的号召，我今天又去给蔡老师投了一票”、“我已经投了三次了”……

这种留言让我警觉，也让我紧张，我立即发帖要求微博网友“绝对不要投第二次，更不能去刷票，这不公正，不公平”，马上有网友表达了不同意见：现在的社会就不公平，你怎能奢望用公正的方法，提升蔡教授排名？让蔡教授感动更多人，让更多人了解蔡教授，就是最大的公正，就是支持宪政民主……

我坚持大家不能投第二次票，建议网友可以找机会去说服周围人，宣传蔡教授和他的事迹，请他们去投他一票，但我们不能去重复投票。那样的话，我们最对不起的就是蔡教授，也违背我们的追求与理想。也是从那时起，我发现这种网络投票是有巨大缺陷的，我原本以为每一个人（一个IP）只能投一票，不知道隔一段时间后还可以去投第二次票、第三次。因此，我停止了继续呼吁大家去投票，担心我的读者去反复投票。

一天后，就有网友来告诉我，蔡教授的排名又滑下来了，有几位江西宜春的候选人的得票数直线上升，网友呼吁我再出手，可知道了投票规则中存在的漏洞，我有些犹豫了。果然，又过了一天，有媒体人和中央党校的蔡霞教授出手了，揭露出江西宜春宣传部门用行政手段要求学校学生投票给固定候选人的“丑闻”。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轻松”，原来蔡教授排名急速下滑是有人靠不正当手段造成的啊；第二个反应是“震惊”：靠不正当手段介入投票的幕后推手竟然是公权力！我也很“气愤”，《南方都市报》社论的标题能够代表我的感受，也替我发问：“权力水军”操控投票怎能感动中国？

然而，我想起了尊敬的沙叶新老师为我的新书《家国天下》题写的推荐语：“杨恒均博文的潇洒、睿智、俏皮、机锋，尤其是与众不同的视角和出人意料的结论，都让读者有极大的惊喜。”（耶——^_^）

为了让读者有“极大的惊喜”，在“轻松”、“震惊”与“气愤”之后，我突然也被“感动”了——我被江西宜春权力水军介入而感动……试问，央视的“感动中国”已经连续十年了，权力都是如何介入的？又都是怎样的黑箱操作与目中无人？在中国这样一个绝对权力猖獗的地方，公权力竟然要使用“水军”介入投票？竟然用发文的方式来拉票？与我们经历的这些年的苦难相比，这不但不是一种权力的傲慢，恰恰显示了某种难得的权力“谦卑”。公权力介入投票固然让评选蒙羞，但公权力一直以来不是以更加傲慢的方式折磨我们，不许我们投票，给你一个完全虚假的投票，让我们生活在耻辱之中？

宜春只是一个地方政府，他们曾经用“一个叫春的城市”这种自嘲与自贱口号来推销自己，这次发动学生刷票，不管是出于“政绩考虑”还是其它更糟糕的理由，而且是利用了央视“感动中国”网站制度不完善（可以连续刷票），利用公权力号召学生去投票，但应该分清楚，学生投票也是在号召之下的自愿行为（哪怕是被愚弄的），没有被逼迫，也没有不去投票就被惩罚的例子，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操纵”与“绑架”的词就有些重了。

尤其是当我们把这种“介入投票”的方式同以前公权力在类似“感动中国”的“评选”中的所作所为相比，我们有理由被“感动”那么一点点？即便是“操纵”下的投票，也比滴水不漏的专制要进步一些，即便使用卑劣的手段“绑架民意”也比完全不提民意，“朕即国家”要好一点。而且，任何一个国家，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都有投票被操纵，民意被绑架的惨痛经历。

最近很热闹的就是“民意”，你说自由、法治、民主，他说你到民间去问一下民意，老百姓关心的是稳定与面包；你说打黑不能弄成“黑打”，他说重庆人民都支持；你说朝鲜这样不善待自己国民的政权不值得我们去保卫，他却堂而皇之地发表了高达60%的中国民众支持保卫朝鲜的“民意调查”……

怎么看待这种形形色色的“民意”？我认为，不管是不是被“被洗脑”、“操纵”、“绑架”与“扭曲”的结果，有些从来不敢打“民意”牌的人也来谈“民意”了，好得很！我们不妨在他们每一次炫耀“民意”的时候告诉他们我们在想什么，不介意我们是否占了多数；在他们把老百姓当傻瓜的时候，揭露漏洞，暴露一些人的丑恶，完善规则，提倡法治；在他们用“民意”压制民众的时候，去耐心地、不厌其烦地说服我们身边的人。相信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追求到一个真正公正与公平的平台；只有这样，当这样的平台搭建好之后，我们才能发出震天动地的声音！

杨恒均  2010-12-12